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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产❌


此道不孤。

【双黑】人间朝暮

九尾狐宰×侠客中

★古风paro 年下★

太中不逆不拆

是提问箱小可爱@堆堆不胖 的点梗 我真的不会古风 我好菜我好菜我好菜

全文1.3w字 感谢你的观看

 

————————————

 

 

 

 

应裁此歌半阙,煮酒以伴白雪。谢君曾共霜雪,不辞生死长约。

——《人间朝暮》

 

 

 

在凛冬时季滞留皇城的侠客仍旧掌那一柄三尺的雪亮青锋,袖口的紫金云纹跟随漂亮的腕骨翩然翻转,所过处不是斩妖除魔,便是行侠仗义,他铿锵傲骨不曾更改,斩人首级血溅青天也染不上半分污秽。名动天下的侠客俊美无双,不沾人间烟火,携一青锋长剑,行遍九州四方——

 

唯独一只鸢眸的九尾狐,让他全全交付了肺腑中的七情六欲,撞了南墙也未曾回头。

 

从此万丈泥潭,皆是万里桃花源。

 

于是世人称颂天纵英才的青年侠客,提起时又一并想到那漂亮的九尾狐,少年白衣翩翩,潇洒握一把折扇,一等一的好皮相,笑起来的俊俏容颜引得整座皇城的貌美姑娘都愿意与他携手赴一趟黄泉。

 

而漂亮的九尾狐却没有败在姑娘怀里,没有死在除妖人剑下,独独将一颗风流的桃花心,搁在了一位侠客的蓝眼睛里。

 

比如现在,你看——九尾狐又扯了一把侠客的衣袖,少年人已是身量修长,只伸臂一揽,便将身形娇小的侠客搂进怀中,撩开橘色的发丝,低头任性地去吻他的脖颈。用轻快的嗓音说上一句,中也,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侠客有一双温柔的蓝眼睛,常年握刀的手力道拿捏得正正好好,一把将调笑的九尾狐从身上扯下来,行在皇城喧闹的坊间别提多显眼,偏巧两人都生了一副俊美无双的容貌,一时又引得众人拔不开目光。

 

再闹我就把你扔进护城河,听见了吗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深知他的脾性,断不肯大庭广众之下由他动手动脚,只好待人潮散尽,随坊间小路行至人群稀疏的角落,搁下置办的物品,再如他们过去的许多年一般——

 

如他们并肩所行过千万里路,携手踏过血流成河,几聚几散的重逢相拥一般,侠客搂住狐妖的脖颈,与他交换一个缠绵的吻,一遍遍在唇齿间念一念那个刻进心头的承诺。

 

自此山水万重,你就是我的人间。

 

 

 

 

 

-

 

席间茶水已过三盏,清风楼的雅间上忽然传来激烈的厮斗声,随后厢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三个彪形大汉被直直从二楼扔了下去。

 

品茶的人群一起向上望去,远远看见房门敞开,一墨色长袍橘发蓝眼的青年站在门口,眼神淡漠的活动了一下手腕——腰间的长剑甚至都没有出鞘。

 

一时间寂静淹没了茶楼,足足静默数刻之后,青年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愉悦的笑声。如果此刻往里看去,便能看到黑发白衣的俊美少年郎手拈一壶茶,笑得格外风流。

 

“竟然让中也连剑都没用上,未免太不禁打了一点吧——”

 

被他唤作中也的青年眉眼极漂亮,冷下来时如同玉面的修罗,他转身回了雅间,里面有一位他方才救下来的姑娘,险些被一群登徒子按在房间里毁了清白。

 

“别哭了,我送你回去罢。”

 

青年打起架来凌厉恐怖,拳拳打在骨骼交界处,一敌多丝毫不在下风,此刻温柔了声线,好看的蓝眼睛眼尾上挑,忽视腰间的长剑的话,就如同一位京城赶考的书生。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叫中原中也,若往后再遇见这种事,就尽管报我的名字。”

 

然而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坐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少年就站起身来,不等中原中也有什么动作,就不由分说地自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中也不要嘛,方才还说好陪我去看湖边的春桃花。”

 

阳春三月,正当烂漫时节。

 

适合谈情说爱,适合白头到老。

 

青年侠客的身形似乎僵了僵,耳尖因少年的动作而微微一红,轻轻挣动两下, 低声呵斥:“放手,你这狐狸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诶,说起这个,中也一提我才想到——你说如果他们知道大侠身边居然带着一只妖,结果会怎么样?”

 

少年以极亲密的姿势将唇贴到中原中也耳边,碎发摩挲他的脖颈,嗓音极轻,本就风流漂亮的桃花眼简直美得出了奇。他看起来是完全意义上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如果不现出雪白的狐耳和狐尾,想必怎么都不会有人想到——这位俊美的少年其实是一只妖。

 

旁边的姑娘已经傻了眼,大侠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二人的姿势举止亲密无间,简直如同一对热恋的情人。

 

半晌,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只好服软,对姑娘微微弯身行礼:“抱歉,我还要陪着太宰,你自己回去时务必多加小心。”

 

于是黑发白衣的少年纯良无辜地眨眨眼,在侠客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太宰治已在中原中也身边待了三个月有余,自打青年侠客照例初冬时滞留皇城起,不足半月,名扬四海的侠客在世人口中就已不是“形单影只的独行者”,而是“与一白衣少年形影相随,亲密无间”,晨辉初照时那少年跟随侠客到坊间购置必须的物品,暮时渔猎或赏雪,偶尔打抱不平,悄然度过了整个冬天。

 

城中有名的湖边已经开满了三月春桃,太宰治乐得来游玩,转身折了一支桃花,反手别在中原中也襟前。

 

少年玩心大起,身旁游人如织,俊男美女数不胜数,而他眼里唯有一个中原中也。

 

也唯有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能让他一遍又一遍的自心底动容。

 

而中原中也却是不解风情得很,伸手将襟口的桃花枝拿了出来,一朵粉嫩的花瓣落在肩头,丝毫盖不住他身上的侠气,他好像在回答方才太宰治那一句玩笑似的低语,语气却郑重其事:

 

“我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我喜欢,便从来不怕世人知道你是妖。那你呢?有没有考虑好我说的事情?”

 

 

因为我喜欢,便从不怕世人知道你是妖。

 

 

站在桃花湖畔的太宰治还在纠结于到底是借桃树上吊还是投湖,冷不防被问了一句,愣了一愣,轻轻将漂亮的鸢眸弯了起来:

 

“……我啊,要一辈子留在中也身边。”

 

桃花又随风落了满地,正是江南好风景。

 

 

 

 

大侠和狐妖相遇的那天是相当的鸡飞狗跳,中原中也喝醉了酒,秋末冬初时万物初见萧条之意,侠客携着那把值万金的长剑,酒醒时人已经到了皇城之外,将繁华王都远远甩在了身后,漫天的小雪缓缓落在眉眼间,将那双蔚蓝的眼融得朦胧。

 

江湖人道是,中原大侠武功盖世俊美无双,行侠仗义光明磊落,甚得道上人的艳羡——可是唯有一点,大侠的酒量很差。

 

不但酒量差,酒品也不是特别好。

 

林间有一条潺潺的溪水,溪流尽头逐渐阔大宽广,再往前便是飞流直下的大瀑布,湍水声不间断,中原中也醉了,便没有平日那么警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梧桐树边,藏了只雪白的影子。

 

太宰治并非跟着他而来,却在第一眼时就被漂亮的青年侠客吸引,那人醉酒后眼尾和双颊泛着红,柔软橘发搭在肩头,唇形锋利,墨衣猎猎勾勒出劲瘦腰身,腰间别着把三尺长剑,袖口紫金云纹展翅潇洒,好看得不似人间的生灵,倒像是个不沾烟火的神明。

 

于是九尾狐目光流连了片刻,心思一动,便抬腿跟了上去。

 

 

世事人难料,谁知他这一跟,便跟出了一段稀世的孽缘。

 

 

太宰治心想这青年侠客醉酒之后漂亮得很,却也傻气得很,被他尾随了一路都未察觉半分端倪,莫非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吗?

 

侠客走路都有些不太稳,口中说着不甚清晰的醉话,鸡零狗碎地不知说了点什么玩意儿,就在太宰治以为他要醉倒下去时,白光骤然一闪,侠客手腕一翻,赫然拔出了那柄三尺长剑。

 

太宰治心里蓦地警铃一震,细长鸢眸危险地眯起。

 

倒不是他对跟踪眼前的人有多么心虚——而是当今虽是太平盛世,人与妖却实在谈不上什么友好相处,京城甚至有一专门管除妖的机构名叫靖平司,这侠客若是那里的人,或者本身也敌视妖类,那他被发现之后,恐怕就有点麻烦了。

 

九尾狐微微退了两步,难得没打算直接上去骚扰美人。

 

……然而不出弹指之间,太宰治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那三尺青锋剑身雪亮,在中原中也的掌中挽出漂亮的剑花,青年墨衣飒飒,站稳了身子,凌空挥出一剑,斩断了一片枯落的黄叶,接着九尾狐叫不出名字的招式从他剑下华丽流畅的一一展露,侠客自顾自地潇洒挥剑,衔接极致完美的肢体与锋芒凌厉的剑刃处处让人移不开目光,他袖口云纹若翼,步伐还带着醉意的翩然,边舞剑边畅快地大笑几声,周身剑气如虹。

 

侠客快意潇洒,发丝掀起时脖颈白皙修长,让人不禁想要低头亲吻。

 

酒意盎然高,不觉雪满头。

 

九尾狐盘腿坐在原地,雪白的狐尾与细微的小雪花交融在一起,他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若是化去狐尾和狐耳,外表就是完全意义上的少年人。

 

于是太宰治心里暗自有了个打算,此时便面带微笑地远远看着那侠客舞剑,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待侠客挥出最后一剑,流云若霞,飞瀑喧嚣,侠客转过身来时,一双蔚蓝的眼盛进了惊涛骇浪,装满了万里春桃花。

 

如月当空,动人心弦。

 

 

 

太宰治本已经打算起身了,看够了那双蓝眼睛,便该想法子钓美人。

 

然而世事仍然难料,他正要走的前一瞬间,小林子里忽然起了一阵蹄声,下一刻风声呼啸,流血的梅花鹿迎面撞进林间,哀鸣踉跄着倒在了侠客的面前。

 

中原中也轻轻眨了眨眼,太宰治也轻轻眨了眨眼。

 

他嗅到那梅花鹿的身上,有一股极重的妖气。

 

太宰治愣了一瞬,眼底流光一转,忽然缓慢地露出笑容,狐尾如同棉被一般垫在身下供他懒散地躺卧,漂亮狭长的鸢眸微勾眼尾,目不转睛地望着橘发的青年侠客。

 

当今世道,人妖殊途。若换作任何一位侠客,想必都会不由分说将这梅花鹿斩首,任由其血溅三尺。太宰治想,这位漂亮的侠客定然不会是个例外。

 

即便如此,他仍然饶有兴致地盯着那身量娇小的青年,挑挑眉,看见对方果真提起了剑。

 

……随手扔在了旁边。

 

太宰治:“……”

 

鸢眸的九尾狐少年神情复杂地看着侠客蹲下身,撕开自己的墨衣,用布条给明知是妖类的梅花鹿止血包扎,修长手指灵巧如蝴蝶。

 

九尾狐的心口忽然莫名有点堵。

 

调转狐尾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时,太宰治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

 

他是世上最好看、也是最特别的侠客。

 

 

 

 

 

中原中也黄昏时彻底醒了酒,送走梅花鹿,将长剑归鞘,沿着溪水不紧不慢地行了百十米,一路赏了薄薄的雪,踏了枯黄的叶,哼着小曲儿准备打道回程时,半路却出了岔子。

 

他路过那条瀑布时,远远地听见了落水声。

 

侠客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自不会见死不救,中原中也当即想都没想,沿着山路往下狂奔,两三个弹指间便来到河畔,将长剑置于岸边,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

 

他本来水性不差,却奈何现在已经是冬初,方才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雪落了满身,醒酒后本来就冷得很,冰凉刺骨的河水简直像是尖刀扎进了骨头里。

 

潜进水中到接近力竭,中原中也最后只看见几条雪白的狐尾,当下什么都来不及想,拽着那毛茸茸的尾巴就把对方硬生生拖上了岸。

 

太宰治睁开眼时看见侠客气喘地半跪在岸边,衣襟湿透地贴在身上,描出漂亮的胸膛,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怏怏不乐:“欸——还以为这次终于成了呢。”

 

中原中也:“…………”

 

侠客浑身都湿了个彻底,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长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剑刃一伸,挑起九尾狐的下巴。

 

“既然你这狐狸这么想寻死,不如我送你一程?”

 

太宰治不说话,眨巴了两下漂亮的鸢眸,安安静静地看着侠客的双眼。

 

——他本就是个好看至极的英俊少年,雪白的狐尾狐耳又平添一股撒娇柔软的筹码,那漂亮的眼尾轻轻上挑,明眸皓齿间尽是无边风月的味道,柔和温润如月光,天生就让人无法讨厌。

 

他笑着说:“大侠,你冷不冷?”

 

这话实在是白问——中原中也岂止是冷,手腕已经近乎失了知觉,握剑的指节微微发红,方才撕开一点的墨衣露出劲瘦的腰际,双唇都是苍白苍白的颜色。

 

他放下剑,心想看在这小狐狸长得还算好看的份上就暂且放过他,不料刚刚转头想走,就被一双手自身后牢牢搂住了腰身。

 

大抵是妖都有些妖力,中原中也湿漉漉的腰际触及太宰治臂弯的温度时,才发觉这狐狸不知何时浑身已经恢复了干燥舒爽,好像从来没有掉进过水里似的。

 

中原中也撇撇嘴,甩了甩湿透的衣袖,莫名就有点不爽。——但只觉自己要冻成一坨冰的侠客却并没有推开那臂弯温暖的狐狸,由着对方主动贴上来捂热自己的身体。

 

于是比他高出半头的少年开开心心地将他环进怀里,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把他整个人裹在当中,一下子驱走了所有严寒,暖和得要命。

 

 

侠客本身对妖没有任何偏见,他甚至从来都坚信众生平等,人有人存在的道理,妖亦有妖存在的道理。而大抵是从没在什么人面前如此放松警惕,缘由或许是九尾狐的某样诡秘妖力,又或许是那张属于少年的格外纯良无害的脸,再数一数,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勉强排的上号。

 

中原中也本想暖和过来后就挣开那两条软绵绵的狐狸尾巴,不料暖洋洋的黑暗里,后颈忽然被什么湿润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刹那间让他觉得连手中长剑都握不住,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直直倒进了狐狸的怀抱里。

 

狐尾在那一瞬间连同狐耳一同消失了踪迹,鸢眸的少年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打横将侠客抱起,想了想,又低头一吻烙在他的额头,吻去他额角的水珠。

 

唇间温度正正好好,暖了隆冬腊月,灼热了心口大半边。

 

 

 

太宰治去往皇城途中,打听到中原大侠曾为当今圣上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后身退江湖四处游历,所过之处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持一青锋长剑,留下了无数战无不胜的功绩,而大侠其人却谦和有礼,往往在寒冬时暂留皇城,是一位遇见老人妇孺有难都会停下来帮忙的善心之人。

 

名扬四海的俊美侠客,漂亮英俊的狐妖少年。

 

听上去竟也算般配。

 

太宰治有太宰治自己的妙招,找到中原中也的住处再得知他的尊姓大名并不困难,只是偶尔碰上一位大侠的熟人,问起了他,冬雪纷飞中,化为白衣少年的九尾狐调笑一句——

 

大侠呀,实在是心软得很。

 

 

中原中也次日晨光微熙时醒转,发觉自己衣衫完好无损,长剑好好儿靠在床头,就好像他从未出过城,从未醉过酒,也从未遇见那个翩翩白衣少年。

 

再一转头,忽的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鸢眸里,如同大梦初醒。

 

侠客头疼地起身:“你怎么还不走?”

 

漂亮的少年坐在床榻边,微微眯起那双足以蛊惑众生的鸢眼,思忖片刻,挥了挥掌中一柄蓝白花纹的折扇,笑着答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狐狸当真是一种磨人的妖,饶是中原中也这种对妖毫无偏见的人都免不了被他气得冒烟,自打那一日隆冬初遇,这狐狸便死活要跟在他身边。

 

他本就孤身一人,前些年的旧友或亲人皆四散而去,游历江湖是一个人,行侠仗义是一个人,饮酒当歌也是一个人。

 

而从今以后,兴许将有一人能伴在他左右,与他共春光与暮雪白头。

 

小狐狸将尾巴耳朵藏得非常好,旁人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倪,中原中也走到城西,他就跟到城西,走到城东,他又跟到城东。

 

有几回中原中也心情烦躁,想赶他离开,转头就看见泪汪汪的黑发少年站在身后,大滴的泪珠挂在眼角,漂亮的脸都垮了下来,中原中也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当即心软得什么都应了下来。久而久之小狐狸就学会了用这招诓骗他,偏偏还屡试不爽。

 

大名鼎鼎的侠客次次在小孩子面前碰壁,心情极度微妙。

 

日子却一天天比往日多了许多欢喜,有时中原中也早晨一睁眼,就能看见少年与他并肩躺卧,雪白的狐尾没了遮掩,暖和地盖在身上。

 

那是初冬。

 

他们一天比一天更加熟识,也一天比一天更像冤家,街坊邻里都欢笑着看平日稳重严肃的大侠也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与那黑发少年一起上窜下跳,彼此气急败坏地互相捉弄;中原中也时常领着太宰治在皇城转悠,不消几天,聪明的九尾狐就已经比他更熟悉皇城的构造,往往侠客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转头却没了狐狸的人影,一下将大侠急得到处寻觅。

 

坊间的人们于是盛传,皇城俊美无双的大侠,爱上了一位漂亮的少年郎。

 

那是隆冬。

 

太宰治向来爱看中原中也练剑。那沉重锃亮的刀光在他掌中挥出漂亮的圆弧,落叶翩然在剑影下断成两截,侠客一袭墨衣翩飞,眉眼间落上几片细细的雪,侠客练剑时潇洒又好看,偶尔练得累了,满身汗珠,便酣畅淋漓地洗一澡,再钻进狐狸毛茸茸的尾巴里取暖。

 

太宰治常说,中也老是这么折腾会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的。

 

中原中也边舒舒服服地趴在尾巴里边懒洋洋地答,这不还有你吗。

 

狐妖少年便愣了一愣,忽然起身凑近了侠客。

 

中原中也在数月的朝夕相处中几乎完全对面相纯良无害的少年放下了戒备,一时不明所以,一动不动地任由狐狸盯着自己看。

 

——霎时云鸟静谧,九尾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在侠客唇上索了一个温柔的吻。

 

中原中也刹那间如遭雷击一般,只觉唇瓣被少年含住,轻轻啃咬了短促的一瞬,极富技巧,极温暖舒适。

 

这是向中也要的报酬——九尾狐笑着如是说。

 

侠客的脸颊登时比醉了酒还要红上数倍,手忙脚乱地起身,却连半句话都说不清,一边心跳如鼓擂一边语无伦次,耳根都红透了。

 

罪魁祸首却愉快地甩了甩雪白狐尾,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说——

 

我喜欢中也,所以要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停了风雪。

 

那是暮冬最后一场雪。

 

 

 

皇城在中原中也心里向来是个繁华又无情的地方,因而他常常停驻,却从不留恋。

 

而现在,自打三个月前遇见那只狐狸起,万物在他眼里皆发生了变化,自此光阴变得生动明亮,晚霞携着鹭鸟,少年的笑在他心中如同三月的春桃。

 

等闲岁月从此变成了乐趣,以往孤身一人的枯燥乏味全数褪去,中原中也乐得大早跟小狐狸一起到城中集市游玩,暮时赏雪看花,夜半对月饮酒,再相拥而眠。他们仍旧吵嘴,气急败坏地被对方拿来戏弄,狐狸有时故意洒侠客一身水,又借机把他搂进怀里捂干。

 

再不时讨一个吻,仗着侠客怎么都不会伤他。

 

平安喜乐,朝暮人间。

 

 

 

 

城中有一明湖,湖畔的春桃年年花开满枝。

 

照往年的惯例,中原中也在三月赏过春桃,便会启程离京,继续他的江湖游历,带雪归来,踏花而去。

 

而今年中原大侠可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中原中也自认对妖没有任何偏见,妖与人在他心里都同等视之,有善恶之分,他除过妖,也救过妖,当恶时恶,当善时善,因这一点倒是招过不少人的记恨。

 

赏花的前一晚,中原中也小酌后微醺,漂亮的眼尾泛着点红,橘色发丝别在耳后,扎成一束小辫子,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太宰治见状后悄无声息地靠过来,狭长鸢眸微眯,俯身在侠客颈上吻了吻。

 

脖子上有点痒,中原中也微阖双目,而后别过头,借着一点酒劲,拽起少年的领子,主动咬上了他的唇。

 

太宰治一边眨眨眼由着他亲,一边心说不对劲,果不其然,下一秒中原中也开口就是:“我要离京了。”

 

太宰治挑挑眉:“中也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太平盛世,原本是没有这种必要的。”两人的唇贴得极近,中原中也低哑着嗓音呼出酒气,无意识地洒在太宰治唇角,“可是这太平底下,人和妖的矛盾从未平息过,我向来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你在我身边,可能会受我牵连遭人记恨。”

 

“明天我们去赏花,我要去见一个人。”侠客靠雪白的狐尾中,借着月光望向少年柔和的眉眼,语气平静,“太宰,我会尽全力护你,可接下来到底是就此别过,还是继续同行,就让你来决定好了。”

 

他除妖,也救妖。

 

人妖殊途,从未停止纷争。

 

人若爱妖,乃爱恨糊涂。

 

 

 

 

太宰治坐在湖边,等到中原中也去买了一盒桂花糕递给他,又撇撇嘴说我要吃蟹肉。

 

中原中也一下拍在他脑门上。就你毛病多。

 

太宰治嘴里塞着桂花糕,与中原中也沿着湖畔走向尽头的湖心岛:“你要去见谁?”

 

“我大姐。”侠客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提起时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她收养照顾了我很多年,就像我的亲人,她视妖的理念也与我相同。”

 

漂亮的侠客眨眨眼,嘴角挑起:“——想必也不会介意,我爱上了一只妖。”

 

我爱上了一只妖。

 

阳春三月,春桃满地,适合谈情说爱。

 

适合白头到老。

 

梧桐碎金般的阳光在湖面上落下一层金子,太宰治心口微微一滞,好像有万般情绪冲进其中,从秋末落叶到春日苍穹,他的悲欢喜乐,全数归在一双蔚蓝的眼睛里。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湖心岛里有一座封闭的小寺院,中原中也轻车熟路地七拐八弯,进了最里面的一处雅间。

 

周围四散站着陌生的长袍护卫,中原中也熟视无睹地对他们点头行礼,紧紧攥着太宰治的手,一层层掀开帘幕,停在一架屏风后,恭恭敬敬地弯身柔和了语气:

 

“大姐,好久不见。”

 

屏风慢慢被推开,太宰治跟着行了礼,好奇地抬头一看——

 

红衣的美艳女人一把折扇遮住小半张脸,美目流转间尽是难掩的侠气,她的目光在太宰治身上流连一瞬,又重新回到中原中也身上,眼神便是化不开的温柔。

 

“好久不见。”尾崎红叶合上折扇,笑语嫣然地朝中原中也伸手,“来,让我好好儿看看大侠。”

 

中原中也连忙应是,用力捏了捏太宰治的掌心,走上前去,半跪下来,任由尾崎红叶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听说你这几年四处游历,”尾崎红叶抓起他的手腕,指尖划过一处旧伤,“想来定然吃了不少苦,这次留京找到我,是跟你身后那只九尾狐有关吧?”

 

太宰治默不作声,心里却微微有点吃惊——他现在正是那副俊美少年的容貌,狐耳狐尾悉数收起,不料居然还是被对方一眼看穿了,这位大姐头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大姐。”中原中也抬起头,“我应该向您报备,无论您想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还是要告诉您,我要把他留在身边。”

 

“留一辈子。”

 

太宰治眉头一跳,稳下一个温柔的笑:“大姐,我……”

 

蹭——

 

金色的剑鞘落地,锃亮青锋掀起狂风,顷刻之间冷冷地架在了九尾狐的脖子上。

 

尾崎红叶:“轮到你说话了吗?”

 

她皱着眉——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子居然被一只漂亮的狐狸拐走了,这笔账还是要好好算的。

 

太宰治面上笑容纹丝未动:“承大姐的情,我会好好和中也在一起的。”

 

“你这小狐狸胆子倒是不小,我什么时候点头同意了?”尾崎红叶挑挑眉,收起剑刃,朝中原中也招手。

 

“我也正好有一要事要通知你,中也,人与妖,兴许天生注定无法太平。”

 

 

 

桃花落满的湖心岛忽然回归无声的寂静,剑风带起无声的血溅三尺,外围的护卫顷刻间悄无声息的人头落地,将满地桃花染成鲜红。

 

风停了。

 

 

 

茶盏飘着清香,雅间里只有女人的说话声。

 

“数日之前,边境遭到进犯,前线派人调查,发觉那并非邻国敌军,而是边陲的妖族。他们联手预谋夺取国土,近日已有小规模的袭击,想必用不了多时,战事就要来了。”

 

“因此皇室亲自颁布命令,由皇城的缉妖机构靖平司手持令箭,全城捉拿各类妖族,就此正是打破了表面的和平,人妖殊途的界线愈发鲜明。”

 

尾崎红叶轻轻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太宰治:“这个命令暂时还在暗处,但是一旦狼烟四起,妖与人必定势不两立,你们两个极有可能惹来大麻烦。”

 

中原中也捻一盏热茶,蹙眉:“没有其他办法?”

 

“有。”尾崎红叶轻飘飘地开口,“如果有妖能拿到靖平司司丞的特赦令,便能保全自己。”

 

中原中也起沉默片刻,起身:“那我就去拿特赦令。”

 

尾崎红叶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特赦令工序极其艰难,上到当今圣上,至今没有妖有如此尊贵的权利。”

 

“所以中也,离开京城吧,走的远远的,带着这个小狐狸一起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已孤身一人太多年,需要有一人来与你共同赏春桃冬雪,与你饮酒对月,与你相拥而眠。

 

再也不要回到这个是非之地了。

 

 

 

太宰治骤然转头,语气锋芒毕露:“中也,有人来了。”

 

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提剑同时站起身,尾崎红叶说:“可能是靖平司的人来了,你速速带着他离开,不要废话。”

 

中原中也咬了咬牙,深深地对尾崎红叶鞠躬行礼:“多谢大姐的恩情。”

 

 

屏风后开了一扇小门,中原中也拉着太宰治一起钻了进去,顺着狭窄的甬道一路往外,湖心岛已经开始变天,满地桃花被吹散开,染透了血。

 

隐约的刀兵交接声自不远处传来,纷纷扰扰的喊杀声如同雷雨,中原中也按着腰间的长剑,领着太宰治转身躲进一片稀疏的林子里。

 

侠客从未如此心急。

 

他们见过暮雪与春桃,还未来得及见一见秋叶与夏花。

 

这朝暮人间,万事万物,山河万里,我要与你去走个遍。

 

湖心岛只有一条出路,远处湖里不知何时起了火光,游人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知是何人透露了消息——这里有一稀世难觅的九尾狐,道行极高,可化人形。

 

太宰治一把甩开中原中也的手,语气格外轻描淡写:“我去引开他们。”

 

“你是活腻了吗?!”中原中也狠狠地瞪他一眼,“要引开他们也应该是我来吧?”

 

“不是哦。”

 

太宰治笑了笑,漂亮的鸢眸微微弯起,桃花落在肩头,如春桃般温柔。

 

“中也终于肯说爱我了,我还想多听几次,才不会轻易放你走。”

 

才不会轻易放你走。

 

 

 

 

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

 

他的四肢不知何时被贴上几张莹亮夺目的符纸,中原中也将他按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刷刷在他周身贴满符纸,生效的一瞬间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几年前跟朋友学了几招,虽然技艺不精,”中原中也笑了笑,“但是用多了,困住你几个时辰仍然足够。”

 

“太宰,我一向斗不过你。总是被你捉弄,没有你那么多鬼点子,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你要栽在我手里一次。”

 

“京城不太平,江湖也不会太平,为今之计我带你安身,只有在靖平司那里拿到特赦令,我一定会取来。

 

……我还没在你的尾巴里躺够。”

 

江南无所有。

 

我偏要摘来一片盛世。

 

“中也,”太宰治四肢被缚,声音却仍旧沉着,“你没有胜算的,你不是妖,没有妖力,也打不赢成百上千人,反而会被当作谋反罪论处。听我的,现在就离开皇城——”

 

侠客忽然俯身,在少年唇上烙下一吻,虔诚又温柔,将太宰治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的蓝眼睛清澈又通透,柔软的橘发落了一缕在太宰治脖颈间,那双蓝眼睛如同天空与大海,含尽侠气与滚烫的情。

 

太宰治终究再拦不住他。

 

 

侠客拔出长剑起身离开,每一步都踏着残破的桃花,如同他每一年的踏雪而来,踏花而去。

 

我心里只有一枝春,全全交给了你。

 

 

桃花随风落了满地,正是江南好风景。

 

 

 

中原中也单手将剑花挽得极漂亮,反手扎进一人的膝盖里,血溅一地,当即断了他的行动能力,寺院里排兵布阵,围成扇形,见他单枪匹马闯进来,警惕地排成一梯队。

 

中原中也:“麻烦叫你们司丞大人出来,我要向他借一张特赦令。”

 

靖平司的士兵面面相觑,都傻愣了眼。

 

“……中原大侠?您身边有妖?”

 

中原中也笑了笑:“不然我是为谁来要特赦令?劳驾了,我家那位等的急。”

 

一时间一片静默,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刀刃锋芒一闪,擦着中原中也的脸颊飞了过去。

 

 

血雨夹杂惊雷响起,中原中也翻身跃上一个人的肩膀,一剑刺进肩头,拔出时血溅青天,他一路飞身在人身上起落,所过处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哀嚎声遍地响起,他的剑锋凌厉精准无比,侠客身形翩若惊鸿,狠狠碾过人群,留下血染一地的桃花。

 

侠客的目标极明确,一路直入寺院中央,他认得那位靖平司司丞,剑光如影,拨云对月。

 

一时间无人拦得住他,中原中也翻身跃进院内,转头看去——

 

顿时如遭雷击。

 

尾崎红叶被一人持刀逼在颈间,红衣鲜血染遍,面容却平静如常。

 

她抬头看见中原中也,美目微张:“……中也?你怎么回来了?”

 

 

中原中也没来得及应声,远处忽然爆起一团冲天的白光,光辉几乎照彻了方圆数百米,平地起飓风,花瓣四散乱飞,光辉成形之后,中央隐约现出九条狐尾的模样。人间通明透亮,宛如炽烈的白昼。

 

侠客的声音微微颤抖。

 

“……太宰?”

 

 

 

 

 

 

中原中也再次睁开眼时,灯火昏黄迷离,灯芯跳动,窗外的暮夜暗淡,银月如钩,树叶的影子仿佛鬼影摇曳,他正浑身缠着绷带躺在床榻上,尾崎红叶坐在榻边,眼尾泛红,折扇掩住了疲倦的面容,目光却格外沉默。

 

他张了张嘴,嗓音却沙哑得不像话,半句都没说出来。

 

尾崎红叶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抬手在他眼角擦了擦,将湿润擦去,又轻轻开口:

 

“他离开了。”

 

中原中也浑身疼得要命,咳了两声才勉勉强强说得了话:“发生了什么?”

 

他头疼得好像要炸开,脑海中闪过无数残破不堪的画面,刀光剑影、浑身是血的自己、眼神哀伤的尾崎红叶、狰狞的靖平司司丞、还有……

 

中原中也猛地想起来什么,从床榻上弹起,神情惊痛:“太宰?!他去哪了?”

 

尾崎红叶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回床榻:“臭小子身上还带着伤呢,不准折腾。”

 

中原中也急得目眦欲裂:“大姐!您好歹告诉我他去哪了啊!我好去找他——”

 

“你不记得了?”尾崎红叶扫他一眼,眼帘微掀,容颜苍白。

 

“——九尾狐动用元神的力量,幻化狐形,将靖平司的兵力全部引走,而你,中也,你发疯似的要拦住他们,为那一张特赦令斩杀数人,最后浑身浴血地要去找那狐狸,被我拦了下来。”

 

“……至于那九尾狐,动用了元神,又被靖平司追杀,恐怕此时早已死去了罢。”

 

 

正是江南好风景,阳春三月,花开满枝。

 

有一狐妖少年,与侠客相伴一整个冬天,赏花踏雪,吻过眉眼,相拥入眠。

 

庭前桃花犹在,月色如绸,生平大梦初醒。

 

帘外风雨骤起,曾经那一串烙在眼角眉梢的吻,忽的化作了黄土一抔。

 

 

 

 

两个月后,中原中也养好一身伤,告别了尾崎红叶,将一整个冬天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全数埋在心口。

 

当来时来,须走时走。

 

侠客仍旧是名扬天下的侠客,走遍万千河山,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是人人口中的大善人,俊美无双,挥剑潇洒。

 

只是偶尔见到九尾狐时,侠客会停下来望一望,有没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妖,有没有一双鸢色的、狭长多情的眼。

 

 

 

 

半年后,又逢隆冬腊月,边境狼烟四起,妖族正式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事,所向之处攻克无数城池,无往不利,近乎百战百胜,太平盛世出现裂痕,青年男性被强制征发战场,一时间繁华凋零,皇城衰颓。

 

北境城墙之巅,观察到战事的士兵急匆匆地要回头通报,刚刚跳下墙头,忽然被一人从身后猛地按倒在地。

 

几乎同一时刻,一支利箭贴着头顶擦过。

 

士兵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救命恩人是一个墨衣的青年,橘发蓝眼,眉眼漂亮得如画一般,此时正转头看向他,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禀报时多加小心,这次敌袭恐怕并不简单。”

 

士兵有点怔愣,反应一会儿后才拔腿就跑,一边在脑海里搜索那双蓝眼睛,片刻后猛一哆嗦。

 

……那不是中原大侠吗??

 

 

 

傍晚方过一刻,号角声起,城墙烽火层层点燃,四处亮如白昼,万里硝烟飘满黄沙古渡,烈焰熊熊燃烧,城墙下形形色色的妖双目透着微光虎视眈眈,城墙之上排兵布阵,盔甲着身的士兵整齐列阵,面容埋在甲胄之中。

 

除了一人。

 

城墙墙头之上,站着一墨衣飒飒的青年,橘发格外灿烂鲜艳,他不穿铠甲,只布衣佩剑,周身的气势却异常逼人,一双蓝眼睛宛如金属造物,冰冷如玉面修罗。

 

士兵们皆侧目而望,觉得那应该是个京城赏花的儒雅书生,而非战场的杀戮者。

 

中原中也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只是长剑在侧,转头去问一人:“听说这次的敌手之所以如此棘手,是因为他们有一位运筹帷幄的奇谋士?”

 

那士兵早闻中原大侠的名号,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回应:“是……据说是的,我们的将军猜测说他们的阵仗太规律,战术也是绝佳,想来定有一人在身后出谋划策。”

 

中原中也点点头示意明白了,下一刻长剑出鞘,嘴角勾起潇洒张扬的笑容。

 

三尺疏狂剑锋,斩尽黄沙百里。

 

号角骤然改为激烈轩昂,城下喊杀震天,烈火熊熊燃起,利箭破空刀兵交接,战马嘶鸣长啸,中原中也提剑挥出一击,人头落地激起妖乌黑的血,将一袭墨衣染的更深。

 

士兵们眼中儒雅的书生此刻如同一尊煞神,所过处血溅满地,剑光如死神的镰刃割碎一切生灵,他挥剑极潇洒好看,剑剑头颅落地,翻身跃起,剑花折断骨骼。

 

震彻天地的厮杀将黄土染透,刀光撕裂肉身,甲胄碎成废铁,从傍晚一直杀到午夜。

 

而中原中也无往不胜,城门却已然摇摇欲坠。

 

 

午夜过后,墨衣的侠客周身也逐渐染上赤血,除了妖的还有他自己的,腰间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淌血,左肩肩头刀痕扎的极深,几乎无法让他左手单手持剑,唯独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却灼灼明亮,一刻不停地盯着妖群——

 

仿佛心怀滚烫热烈的期冀。

 

弹指之间,铁链吱呀作响,城门轰然倒塌。

 

冲杀声顿时响成一片,死守城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补上去挡在城门口与妖以血换血,人命在此刻贱如草芥。

 

中原中也一剑斩落头颅,极好的夜视能力让他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当即冲上前去,拎着对方的领子从一巨斧下将他拖出鬼门关。

 

那士兵一见是他,扑通跪了下去:“大侠!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她很漂亮也很温柔……我……”

 

人命贱如草芥。

 

生灵杀伐不断,毁了无数本该圆满的恋人,夺去无数热恋情人的安宁。

 

中原中也反手把他扔向自己身后,极轻的声音被狂风吹散在黄沙中:

 

“你一定会活下来——之后,与她团聚吧。”

 

也去踏马观花,赏尽万千繁华。

 

 

 

那意外的一剑骤然扎进侠客的胸膛时,城墙骤然崩塌,战事即将到达尾声,妖群如瀑如潮,人却近乎死了个干净。

 

中原中也回身斩下一颗头颅,措不及防间被一只妖提剑当胸贯穿。

 

三尺青锋已经被血洗了个遍,他胸腔骤然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柄,猛地单膝跪了下去。

 

血流如注,白光错乱地闪烁,他沙哑张口,却只呛出满嘴鲜血。视线中央幻觉般浮现出一个雪白的影子。

 

中原中也笑了起来,果然是幻觉吧——不过幻觉也好,至少临死前,让他见了一见心心念念的那个混蛋家伙。

 

 

 

 

彼时隆冬腊月,中原中也非要拽着太宰治一同外出赏雪,酒量不好的侠客往往大醉而归,不得不委身被少年抱回去。

 

太宰治却格外喜欢这样的时候,因为他可以趁机环抱了双目迷离的侠客,撩开他柔软的发丝,在颈间落下一个又一个缠绵的吻。

 

兴许是因为有这样的好处,无论他什么时候、是否跟在中原中也身边,只要侠客满身醉意却满身疲倦,他总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中原中也眼前,一把将他抱起,或无人时甩起狐尾将人卷起,占过便宜后再把人抱回家。

 

从未有一次放他独自一人。

 

 

 

 

 

 

黄沙遍地染血,中原中也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流淌殆尽,呼吸灼痛无比,长剑已经脱手,骨骼仿佛在一根根错位。

 

侠客艰难地撩起眼,身形坠落之前,忽然张口喊了一个名字,嗓音极轻极沙哑。

 

风动如潮,雪白的狐尾灵巧地一甩,将重伤的侠客接在了怀中。

 

于是中原中也一抬头,又像初见时那个飘雪的早晨一般——

 

忽的撞进了一双鸢色的眼睛里。

 

黄沙停歇,喊杀声止息,万物生灵在中原中也眼睛里化作一片安宁与虚无,他所见只有那含笑的鸢眸,所听只有少年轻快的嗓音。

 

 

 

 

侠客踏过了许多河山,每当遇见一只狐妖,便会驻足停留,望一望是否对方有一双鸢色的、漂亮多情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

 

凛冬已过第一场大雪,你该踏雪归京。

 

去等一场阳春三月,看一眼江南好风景。

 

 

而我仍旧陪在你身边。

 

 

 

 

 

 

后来一段精彩纷呈的故事在说书人口中传颂,侠客在北境战场受伤,濒死之际所爱的少年来到身边,那少年正是妖族攻城所依靠的足智多谋的军师。

 

九尾狐知道侠客一定会找到他,于是他佯作投敌,在最后一刻打散了妖群,顺利化解了攻城的危机。

 

正值隆冬,第一场雪方才落下。

 

没有了谋士的绝计,反叛的妖族很快溃不成军,不消一月便被平定,京城整饬,繁华重现。

 

侠客与九尾狐于隆冬重逢。

 

一切皆是圆满无缺,只差一场晚来的桃花。回到皇城时万籁俱寂,调皮的九尾狐少年缠着侠客,总算讨来了一个吻。

 

落花时节又逢君。

 

 

 

 

中原中也无奈地拿着那盒桂花糕,真的想把只知道邀请人殉情的小狐狸脑袋上开个洞。

 

狐狸玩闹够了,又开开心心跑回爱人身边,撒娇似的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颈间。

 

侠客嫌弃地推推小狐狸的脑门,嘴角却轻轻挑起明亮的笑容。

 

有个不算熟识的街坊邻里看见了,忽然笑着问一句,中原大侠这是带了谁一起出门游玩啊。

 

中原中也笑着回答,我的少年。说完自己也觉得未免矫情,于是干脆伸臂环住了小狐狸的腰。

 

 

 

当今世道,人妖殊途。

 

可无论是人是妖,无论是去是留,春桃谢去,夏花盛开,那都是他的少年。

 

他的烟火人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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